王敦一直想废了他,有次大会百官,突然厉声问温峤:“太子有什么德行?”温峤心里一惊,却面不改色:“太子才识深远,以礼待人,可谓大孝。”王敦不甘心,又问其他人,大家都附和温峤,他这才作罢。事后温峤擦着冷汗想:“要是答错一句,太子就完了。”
永昌元年(322年),元帝驾崩,司马绍即位,改元太宁。此时的东晋,内有王敦专权,外有石勒虎视,简直是个烫手山芋。但这位年轻皇帝一上来就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——微服探查王敦军营。
他换上士兵的衣服,骑上巴滇骏马,孤身一人潜入湖县王敦大营。营地里灯火通明,他装作巡夜的,挨个帐篷查看布防,甚至听见王敦和亲信商量:“那黄须儿(司马绍母族为鲜卑,生有黄须)不好对付,得找机会废了他。”离开时,追兵发现不对劲,他故意把七宝鞭扔给路边卖饭的老妇人:“后面有人追我,把这个给他们看。”追兵拿到鞭子,爱不释手,耽误了时间,再看马粪都冷了,以为他早跑远了——殊不知,他早用冷水泼过马粪,来了招“时间差”。
太宁二年(324年),王敦病重,命兄长王含带五万大军进犯建康。司马绍亲自坐镇中堂,派温峤烧了朱雀桥,挫了敌军锋芒。又招募死士,派段秀夜袭敌营。决战当天,他登上城楼,看见刘遐、苏峻的援军抵达,竟不顾大臣阻拦,连夜接见,亲手给将士们分发赏赐:“各位辛苦了,等打退叛军,朕亲自给你们庆功!”士兵们深受感动,在越城之战中以一当十,斩了王含的前锋将何康。
平定王敦后,司马绍没搞大规模清算,反而下诏:“王敦的亲戚随从,一概不追究。”有人觉得太宽纵,他却说:“杀太多人,人心就散了。”但在治国上,他却雷厉风行:恢复三族刑,但只针对谋反大罪;把荆州、湘州分成四个州,削弱上游兵权;设立周易、仪礼、公羊博士,在战火中复兴儒学。
他深知百姓疾苦,太宁三年(325年)江南大旱,他亲自到祭坛祈雨,下令:“除了军事需要,所有开支减半。官员们别想着穿新衣服,老百姓还在饿肚子呢!”对待北方胡寇,他重用陶侃、祖约,虽然没能收复失地,却让石勒不敢轻易南下。
最绝的是他的识人之明。郗鉴有谋略,让他镇守广陵;卞壸刚正不阿,提拔为尚书令;温峤机灵,留在身边做顾问。临终前托孤,他故意把庾亮、王导等不同派系的大臣凑在一起:“你们互相盯着点,别让权力集中在一人手里。”
太宁三年(325年),司马绍突然病倒,才二十七岁。临终前,他看着窗外的梧桐,想起父亲元帝南渡时的艰辛,想起王敦之乱的血雨腥风,想起祖逖北伐时的壮志未酬,不禁唏嘘。他拉着庾亮的手说:“爱卿,朕走之后,幼主就交给你了。记住,别太刚硬,也别太软,学朕爹的隐忍,也学朕的果决。”
他留下遗诏,要求丧事从简:“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,朕穿平时的衣服下葬就行。”但他不知道,自己的陵寝武平陵,后来成了盗墓贼的目标,连随葬的玉佩都没留下。史臣赞他“聪明有机断,尤精物理”,确实,他像一道闪电,划破东晋初年的阴霾,却又转瞬即逝。他死后,庾亮专权引发苏峻之乱,好不容易稳定的政局再次动荡。
但人们不会忘记,那个黄须少年单骑闯敌营的孤胆,那个在朝堂上力排众议的果决,那个让不可一世的王敦集团灰飞烟灭的雷霆手段。他是东晋最有希望中兴的皇帝,却被天命所限,只留下“规模弘远”的遗憾。或许,历史就是这样,总在关键时刻亮起一盏灯,却又很快熄灭,让后人在遗憾中不断追寻。
司马睿和司马绍,一对父子,两种风格,却共同撑起了东晋的半边天。前者做的是“加法”:加士族、加流民、加制度,在废墟上搭起朝廷;后者做的是“减法”:减权臣、减隐患、减弊端,在动荡中稳住大局。
司马睿的成功,在于懂得“示弱”。他知道自己没兵权、没威望,就靠礼贤下士拉拢士族,靠谦卑隐忍稳住王氏,靠“晋室正统”的旗号凝聚人心。但示弱过了头,就成了妥协,最终被王敦逼到墙角,留下“王与马共天下”的无奈。
司马绍的厉害,在于懂得“示强”。他用智慧化解王敦的废立阴谋,用果敢平定叛乱,用铁腕整顿吏治。如果给他更多时间,或许能真正实现“中兴”,但天命不假,短短三年,他已经做到了极致。
他们的故事,是乱世中的生存教科书: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,智慧和权谋缺一不可;在门阀政治的夹缝中,隐忍与果决必须并存。当五胡乱华的烽火烧了十六年,当中原大地沦为胡骑牧场,这对父子在江东的努力,就像在黑暗中点燃的两盏灯,虽然微弱,却让华夏文明看到了延续的希望。
历史不会忘记,在长江之畔,曾有过这样两代帝王:一个用柔,在钢丝上走出一条生路;一个用刚,在乱局中劈开一道天光。他们或许不是完美的皇帝,却是最适合那个时代的守护者——在风雨飘摇中,为晋室保住了最后一块遮风挡雨的屋檐,为中华文明留住了一脉相承的火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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