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目光像是一把能将人剖开的凛凛寒刀,“那两个孩子我不满意。”
“弘昀喜欢他们。”
“喜欢也由不得他,”胤禛的拇指在她的面上摩挲,但是眼中没有太多的温度,捏着她的下巴,不许她躲闪他的目光,“他做不了主。”
长乐笑看着他镜中的眸子,“爷是为了他好,爷做主就好了。”
胤禛将她拉起来,审视道,“我们再生一个孩子。”
长乐笑着抚上他胸前,“肚皮松了,你也不嫌弃。”
胤禛听了这话动了怒气,“你不愿意?”
长乐勾唇,“不愿意,你可以去别人的地儿。好久没听你说句甜话了,说你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人,否则天厌之。”
“你!”胤禛咬牙,这话是她年轻那会儿叫他发的誓,那时候宫里赐下了耿氏苏氏,她不高兴,硬要他起誓赌咒。
不想这句话叫额娘听了去,额娘怒极,也是那时起不许她再入宫,还命他将弘昐抱给福晋。
“这样的话你还需要我说吗?”他问出了心底的疑惑。
长乐眼中是无限的温柔水意,“都一把年纪了,四爷听这话不磕碜我还起鸡皮疙瘩呢,年轻时不懂事,四爷还要助着昔日的我吗?
忙了一个多月,爷也该看看苏格格了,这几日天热,她吃不下也睡不好,有爷一句关怀,她因为有孕起的躁意也能稍减一点。”
胤禛看着她的眼神由原本的讥讽变为了凉薄,这样的温柔很难得,可这一年来,每当有所求的时候她才会露出这样的温柔,往日的欢喜,雀跃,深情丝毫不见,她的恭顺里只有利用。
只是利用,想到这,他忽然觉得乏力得喘不过气,心口像是扎满细小的刺似的,有一种密密麻麻的痛,他生出几丝想要惩戒她的愤怒,可是想起昔年她看他的眼神,又生出一丝惶恐。
那是一双像落了秋霜一样的眸,没有恨,只是在冲他笑,好像在怨,又好像不怨,好像绝望,也好像看穿了他。
额娘的那顿鞭打之后,她就时常垂泣,他不忍,欲多加抚慰,可她性情尖酸异常,怀着弘昀的时候,几次三番闹事,甚至动不动责打阿媛诅咒弘晖,对他也报之以讥笑,次数多了,他也厌烦。
直到阿媛被抱走,她生下弘昀,终于收敛了许多,他那时觉得兴慰,这样就好,有了规矩,大家都省心。
他不必为了她在额娘那里解释在福晋那里周旋。
可有了弘时后,她又变了,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她一定还在为多年前的事耿耿于怀,所以才会如此反复无常。
他心中的烦闷溢于言表,她怎么敢这么对他,她可知他当初是如何在额娘面前维护她的,又如何在福晋面前为她说话的,可他的偏袒换来了什么,只是她的怨恨而已。
“往日之事都过去多少年了!我给你的难道还不够吗!”
长乐望着他,“够了,尽够了,所以应分与他人。”
他还是看不到她的情绪,哪怕愤怒,哪怕冷冷的怨怼、质问或冷笑,都没有,而是演给他看的温顺。
他感觉到一股被冒犯的屈辱,猛地将她的手掷开,“你的贤惠比得上福晋了!”
长乐嘴角是浅淡的无痕的笑,正色道:“识大体,守礼法,可叫四爷少烦忧,后院里的姐妹们也愈发和气,德妃娘娘也赞了我,如今内外一派和睦,我这样便是在为四爷分忧。”
“好一个一派和睦,好一个分忧!这样冠冕堂皇的话,你愈发熟练了。”
“四爷喝醉了。”她淡笑道。
胤禛瞬间明白了,这些日子的不快,只是他一个人的不快而已。
“你铁了心要这么着……那我成全你!”他讥刺道,“你别后悔,有事也别来求我!别想再欺骗我!”
长乐有千言万语要说,可是想了想,对着这个人,她一点愤怒也没有了。
愤怒是最无济于事的。
她要做的是叫自己好过,再照顾好几个孩子,至于他,可以利用。
至于往日种种,无非镜花水月,叫人心中生不起一点涟漪,甚至她希望将自己的记忆一一剔除,好叫自己忘记往日的委婉顺从、曲意讨好,那种磨灭自尊的讨好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,望着他,“四爷像变了一个人似的,同床共枕这么多年,爷叫我愈发看不懂了,这难道不是爷希望的吗?”
她眼中满是不解。
胤禛冷冽的深目在她面上流连了一瞬,怒然离去,她在取笑他!
是,这正是他想要的!
打开门的瞬间,他扭头,只见女人已自顾自地在梳妆镜前梳起了头发。
他心头愈凉愈怒,再无一点流连地离去。
月光照在回廊上,照在庭院里,一片岑寂。
在这儿,他们一起消食散步,她会做各种手势,逗他,让他猜做出的手影是什么。
那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儿了,是她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,还是在她生下阿媛的时候?
桂花树影落在地上,斑驳摇曳,空气里的花香像是她做出的饼桂花糕。
她是一个擅长厨艺的人,知道怎么做桂花糕好吃。
记忆忽然如潮水一般不可抑制地往他的脑子里钻,他生出了怨怼与恨,回到伴月居对后苏培盛道:“西院的桂花树,招虫子,记得砍了。”
苏培盛一愣,“那桂花树不是爷给侧福晋添喜的……是!奴才明日就命人砍了。”
……
砍桂花树是在第二日上午,大约才沾了午时的边儿,太阳高挂在天空,还有点倾斜的时候。
下人们拿着锯子而来,长乐在窗子处看着,玉琦从对面走了过来,怔怔看了眼,拧眉,“这桂花树长得正好,怎么忽然要砍掉?”
她朝洞开的门望去时瞧到了一个人影立在珠帘后面,阴影落在她的面上,只瞧见她绣鞋上的雀鸟,和半截旗袍。
她上前,一礼,“妾身见过侧福晋。”
长乐笑道:“都是自家姐妹,我比你长,叫我一声姐姐便罢了。”
“是。姐姐,弘时呢?”玉琦笑问。
“屋里呢。”长乐放任她主动亲近,她喜欢弘时,是弘时的福分。
“这桂花树……”
长乐没有一点悲伤,反而有点庆幸,看到大树倒下的那一刻,心中有无限的畅快,倒了啊,倒了真好。
这毁掉的样子残忍得像是将美好的事物乍然毁坏,也像将腐烂的地方彻底拔除。
是哪一种,她心里有数。
玉琦跟着进屋后,看到毯子上坐着弘时,他正玩儿一个小木人呢,她微笑着上去,捏了捏弘时的小手,“阿哥?”
弘时好奇地看着她,认出了她,一笑,露出两颗门牙,将手里的小木人举起来,给她看,“哥哥!”
“是二阿哥给阿哥的啊?”
“哥哥!哥哥!”他将手里的小木人甩得飞快,“给,给!”
“给我吗?那谢谢弘时。”玉琦用帕子给他擦拭嘴,脸上是柔和的笑,起身时见侧福晋正含笑看着她,眼神温柔得像是将她也当做孩子在看。
她有点不好意思,“阿哥长得真好。”
长乐命人给她上些果饮,道:“这几日在做什么,怎么也不出去与其他姐妹们走动走动。”
“妾身不会说话,怕说错话,倒时惹得其他姐姐不快。”她很庆幸能来这儿,侧福晋并不刻薄,她这儿孩子多,人气儿足,很热闹。
她也喜欢孩子,看几个孩子一处玩乐总想起自己在家的时候。
“大格格什么时候回来,这么久不见她妾身觉得有点空落落的。”
“她在宫里学画呢。”长乐将桌上的糕点递给她,“尝尝杜鹃做的桂花糕,看看合不合口。”
玉琦接过,拿了一块儿,尝到了甜,眼中一亮,长乐一笑,“喜欢吃甜食?”
玉琦浅笑,“是,妾身在家里就喜欢吃,后来进了宫后,吃的便少了,姐姐这儿的糕点好吃。”
“那你常来,咱们就在一个院子里,待在屋中也怪无趣的。”
“是。”玉琦道:“姐姐还要画画吗?”她对她的才艺好奇地不得了,给太后娘娘画画,真厉害。
长乐笑道,“最近倒不用,宫里没有娘娘要画。”
玉琦了然,道:“姐姐从哪里学来的这技巧。”
“自己琢磨了许多年,没成想画得也还行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玉琦听见外面的动静,瞅了一眼,“桂花树好好的,真是可惜了,日后是不是连桂花糕也难吃到了。”
长乐笑道,“只要你常来,总有你的份儿!”
玉琦笑道,“那姐姐可别嫌我烦。”
“怎会。”
两人说了会儿子话,巧儿忽急匆匆进来道,“侧福晋,苏格格要生了。”
长乐讶然,“怎么忽然就要生了?不是说还要小半个月呢?”
“奴婢听说苏格格在院子里逛的时候,被一只落下来的鸟惊到了。”
“好好的怎么有鸟落下来。”长乐起身,理了理衣服,道:“走,咱们去看看去。”
巧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来,“仿佛是阿哥带着哈哈珠子在院子里射箭……”
长乐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,急匆匆朝苏格格的院子走去。
到的时候,院子里已经开始忙起来。
来往丫鬟烧热水的烧热水,去喊稳婆的喊稳婆,小厨房里也忙着做些吃食,以保证没力气的时候能有口吃的。
众人神色匆匆。
庭院中跪着弘昀还有他的两个哈哈珠子,长乐走过去,问道,“怎么回事?”
那丹珠道:“侧福晋,是奴才,奴才射箭的时候不留心将鸟儿射了下来惊到了苏主子。”
弘昀眼睛里是实实在在的担忧,将荷包递到她手里,“不是那丹珠,是我不好。”
那丹珠道: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阿哥没必要护着奴才!”
“不是阿哥。”达哈布也道,“是奴才……”
那丹珠耻笑,“你拉得开弓才行,不信问问武师傅便知。”
达哈布欲言又止,长乐收走荷包,蹙眉道:“好好在院子里跪着,若是苏格格有事,你们一个都别想逃过!”
这会儿难道不应该在傅敏那里读书吗,怎么会跑到院子里去!
作者有话说:
呜,弘昀要挨揍了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。
搜读小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