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熙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。
那东西还没造出来呢,弘昀怎么就敢想得这么远,若是没做成也就罢了,关键做成了日后大兴土木……
他看向黄履庄,“说说吧,那火车到底怎么回事,还有那铁路。”
“是。”黄履庄一一道来。
这一晚康熙失眠了,一夜都没有睡好。
第二日,康熙给西北去了封信,训斥弘昀想得太远,不切实际,还举了隋炀帝的例子来教育他。
可是想到弘昀这一年做的事,一股久违的豪气忍不住在心中生发,他羡慕,羡慕弘昀的年轻,不免哀伤自己的衰老。
若是他年轻十岁,他一定将弘昀设想的推行开。
很快,他收回遐想,实验还没有成功,说什么都为时过早。
弘昀收到了康熙训斥他的书信,将信收起,命人送了几份西北的胡饼奶酪,反正没有让他回去,他就默认可以继续待在西北。
半年后,那个巨大的铁家伙在西北的名声越来越响,人们看到那东西动了起来,看到那个东西跑了十多里路,呼啸而过,莫测万分,犹如神迹。
而康熙也收到了一封又一封来自西北的奏疏。
那逐渐完善的火车可以拉人,可以拉货,开动的声音如龙啸,吞吐间有白雾滚滚,跑起来极快,似虎如龙。
奉命前去探视老四的老五兴奋得手舞足蹈,回来复命的弘升也赞不绝口,胤禄听说后,急得抓耳挠腮,“汗阿玛,汗阿玛,儿子也想去西北看看,弘昀这小子,将新学丢给了我,自己跑去了西北!”
康熙听着老五的描述,愈发坐不住,老三听得一头雾水,老七讶然,老十好奇万分也想去看看,胤禛不知该是个什么心情,原来,这就是汗阿玛让人将工匠带去西北的缘故吗?
他立时请求去西北。
“你少添乱。”康熙道,弘升赶忙道:“弘昀叫孙儿给皇玛法带了一封书信。”
康熙颤着手拿过,飞快拆了。
“请皇玛法安,玛法大安。不知玛法身子可还好吗?上次命人送来的药玛法可有用?玛法吃的睡的可都还好?时光匆匆,竟在西北滞留了这许久,等西北的要道与陕甘相通后,孙儿就回来,到时必要时时在玛法膝下承欢。
……前日暴雨,孙儿为了寻一处矿,淋了一场大雨,着了凉,念及与玛法和阿玛相处的时光,思念至极。皇玛法说的对,万事不可操之过急,要慢慢筹谋规划,只是孙儿私心,想将这事儿快快做好,好在三十岁时能乞骸骨,到时与九叔一起去西洋看看,不知西洋到底什么样,玛法不如与我们一起去……”
“胡闹!”康熙连声斥了几句。
胤禛紧张,“汗阿玛,可是弘昀他……”
“三十就要乞骸骨,亏他说的出口,还是对我这老翁说!不孝的东西!”
众人:“……”
康熙因为老八用毙鹰讥讽他而与他彻底决裂,如今看到这封信,气得想将弘昀大骂一顿,他看到满屋的人,怒道:“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?”
几人讪讪,连忙退了出去。
屋中的西洋钟忽然发出一阵急促地响声,康熙乍然回神,将视线放在了那钟上,走过去,不想看到了西洋镜中的自己。
镜中的他,竟然这么老了。
时光不等人,他看了眼时常作痛的双腿,眼中浮现过痛苦,老天留给他时间不多了。
康熙在屋中静坐了许久,魏珠服侍在侧,见皇上出神了近一个时辰,忍不住上前道:“皇上,可要叫人给皇上按按腿?”
康熙清淡道:“不用。”
夜色渐渐落下,将他笼住,像要将他吞没了一般,自去年太后薨逝后,他就像个没了精神的老虎。
回顾这一生,他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得到,同时也在不停地失去,死时注定要送走所拥有的一切。
他走出大殿,看向京城所在的地方。
太子还在宫里关着。
那是他最爱的儿子。
康熙望着苍穹,目色幽深,这十年过得实在令人痛苦。他老了,一定会像前人一样,消失在这个世界上,死亡,谁都不可避免。
此前,他防着儿子们,甚至写了圣谕来回顾自己的一生,希望他们能让他这个衰朽的老人安稳离开。
他也怕有人会拥兵起事,所以在圣谕中怒斥,若有人敢拥立一人谋位必是乱臣贼子。
可是大臣们没有看到他的苦楚,反而在看到他生病后,几次三番请求再次立储,或者将太子放出来,重新复立。
这叫他愤懑至极。立了储君难道他能自保吗?又焉知不是第二个太子呢?
康熙在静夜中沉吟良久,“去将老四叫来。”
胤禛是在半夜被叫醒的,他一路疾行来到寝殿中,魏珠推开门,他看到屋中温暖的灯光将这儿床边照亮,那是新学给安的电灯。
这东西在风靡京城,也传到了京外去,此前来京做生意的鄂罗斯人看得大为惊讶,屡屡请教,还派了人来学。
“儿臣给汗阿玛请安,汗阿玛万福金安。”
“嗯。”康熙看着他。
胤禛半晌没听见康熙再说话,忍不住擡眸,“汗阿玛,可是有什么要儿臣去为皇阿玛办的?”
康熙拍了拍床,道:“坐过来。”
胤禛没有起身,道:“儿臣不敢。”
“过来。”
胤禛打量了一下他的面色,认真道:“儿臣不能。”
康熙靠在了床边儿,审视着他,“朕要去西北一趟。”
胤禛诧异至极,像潭水一般的双眸像是乍然龟裂,万千心思闪过,想到他的身体即刻反对,康熙道,“不必多说,朕已经下了决心了。”
胤禛叩首,道:“汗阿玛恕罪,儿臣认为不可,西北偏远,路途太长,还请汗阿玛为龙体着想,为江山社稷着想。”
“你怕朕死在路上?”康熙道。
胤禛急忙道:“儿臣绝无此意!也请汗阿玛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!儿臣只愿汗阿玛长命百岁,仙寿永昌。汗阿玛若是想去看那什么火车,叫弘昀回来再造一个就成了,若是想十四了,让十四回来也可。”
康熙看着这个急切的儿子,嘴角微微一勾,想到往日他们在畅春园在圆明园相处时的温馨,心中莫名觉得安慰。
“若是朕一定要去呢。”
“儿臣会与大臣一起反对。”胤禛继续道:“西北太远,行至路上必是秋日了,还请汗阿玛三思,若汗阿玛真想去西北,至少要挑个暖和的日子。”
“秋光正好,老夫尚有狂气。”康熙轻笑,道:“朕前些日子不还带着你们一起狩猎吗?”
胤禛道:“儿臣愿陪汗阿玛一同打猎。”
“不必多说,就当朕是去喀尔喀,反正离得也不远。”康熙执意,忽问他,“若朕没有立弘昀为世子,你会请封谁?”
胤禛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疑惑,道:“两个孩子各有所长,弘晖是嫡子,儿子自然会请封弘晖,但汗阿玛封弘昀为世子,儿臣觉得汗阿玛英名。”
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笑,道:“弘昀上战场,是因为心有愧疚,而如今他没有辱没。”
胤禛没想到这后面还有这一层,声音低沉:“世子之位是汗阿玛给的,他上战场应是为汗阿玛分忧,而不该是为了什么愧疚。”
康熙轻笑,“雍亲王的位置给谁比较好?”
胤禛心头跳跳,不解,难道是弘昀出了什么岔子,他揣摩着皇上的意思,“儿臣,儿臣都听汗阿玛的。”
“若是听我的,你就该说是弘昀。”世子不就是他选出来的,世子承袭爵位不是顺理成章的事。
胤禛被亲爹顶的神经紧绷,道:“弘昀性子执拗,谁知日后会不会犯下大错。”
“他若犯下大错,必是你没有好好教导,他错一分你便有五分。”康熙声音沉沉,不悦,他想到了太子,太子有错,可回想起来……他觉得自己错的更多,他没有将孩子教好。
若是看到弘昀的孝敬贴心,他的气概,便知,他这个阿玛,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。
可惜,他认识到这一点太迟了。
胤禛忙说是,也松了口气,想来弘昀没有犯什么忌讳,汗阿玛还是看重弘昀的,只是今日的话太怪了点,叫他一点也摸不着头绪。
“你要好好教他。”康熙道。
胤禛觉得不详,这是什么话,“有汗阿玛教导,想来弘昀……”
“你这个阿玛就不教导了?”康熙指责。
“……”胤禛真是委屈,放缓了语气,“儿臣谨记,一定好生教导,西行的事儿,还请汗阿玛三思,大臣也不会同意的。”
“你说的有理,朕知道了。”康熙道:“你出去吧。”
胤禛略略松了口气,一丝喜意涌上心头,看来汗阿玛是心血来潮做的决定,要不然也不会大半晚上召见他。
“汗阿玛圣明,儿臣告退。”他叩首,才退去转了个身,声音忽然又从身后传来,“雍亲王的位置……还是给弘晖。”
胤禛茫然一瞬,是弘昀做错了什么吗?他立时转身,俯跪于地,“汗阿玛,可是弘昀他出了什么纰漏,若是他……”
康熙目光穿过屋中的明与暗,落在他面上,“不是说听朕的?”
胤禛触到他犀利的目光上,实在不解,只能说,“是。”
“出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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